酥脆焦黃煎餅香

叛逆小妞妞

　　南方人吃米飯，北方人喜歡面食。我的家鄉(xiāng)鄒城市，世世代代只對煎餅有獨(dú)鐘。
1 M. ]- }5 X# Y3 [　　你瞧——麥子煎餅如白銀，玉米煎餅似黃金，雜豆煎餅黑亮亮，高粱煎餅紅殷殷；干的煎餅脆，的煎餅筋道。一三餐，一年四季，守著煎餅想煎餅，大半輩子了，咋就沒吃夠！
　　六十年代之前，家家拿飯桌的主食幾乎全是清一的地瓜煎餅。不是家鄉(xiāng)人挑食偏食，也非地瓜煎餅就比其他食物好吃，個中緣由說來話長，不免心酸。
　　兒時的故鄉(xiāng)偏遠(yuǎn)、閉塞、貧窮。那兒多山多嶺，多薄地旱田，最適宜種植花生地瓜之類、生長期長、抗旱又相對高產(chǎn)的作物，因而地瓜煎餅就了家鄉(xiāng)人無可奈何的首選。
　　煎餅好吃，來之不易。要選種、育苗、曬炕、移栽、澆、鋤草、施肥；要一一把地瓜從土里刨出，再一個一個拿擦板（一種裝有刀具的切削工具）切薄片，撒開曬干運(yùn)回家，用時淘洗干凈，再碾子碾碎，再推石磨磨面，再參攪拌裝布袋，再壓重物擠出多余的分，倒進(jìn)盆里便是烙煎餅的糊子了。
) s6 x/ n# Y& ?* @" I　　烙煎餅可一人而為。鏊子房子平地，三足下墊兩塊磚，一邊燒火，一邊烙制，丟下這干那，十分辛苦，又嫌太慢。若果二人協(xié)作，那就輕松快了許多。鏊子安放于專用爐灶，借住風(fēng)箱鼓吹。一人只管燒火，監(jiān)控鏊子涼。一人專心烙制，保證煎餅質(zhì)量。得片刻余閑，說說話兒，逗逗樂子，不知不覺忘了疲憊。
　　在我們家鄉(xiāng)，烙煎餅是女們的專業(yè)活兒，充分展現(xiàn)其靈巧專注、細(xì)膩耐心的優(yōu)良天。倘若有哪位人放棄兒尊嚴(yán)破例學(xué)會烙煎餅的手藝，必將招來周圍異樣的目光甚至嘲笑。我的一位鄰居大哥就是這么一個特例。他人長得瘦小白皙，慢聲細(xì)語，和。在潑辣爽快的嫂子面前，簡直就像聽話的孩子，他東不敢往西，他大狗不敢罵。
& x2 {9 G! X. d& l0 E　　“快去看看吧，泉哥家出了新鮮事了，大老爺們正烙煎餅?zāi)兀　?br /> 0 }( ~3 C2 o1 T! I& S4 O　　“真的假的？開玩笑吧?”
0 o' W, I. f/ |  ^; [　　“看了你就知道了。呵呵！”
　　消息一傳開，馬便有好奇的街坊鄰居圍了過去。伸一看，哈哈，果不其然。
　　“嗨，行啊大哥！啥時候?qū)W會的這一手，扭扭捏捏挺像那么回事哈！”
, J1 [$ p; j; H# \' G$ c. _" L　　“用的啥手段，把大兄弟擺弄得恁聽你的話！教教俺吧，回也調(diào)理調(diào)理俺那不聽招呼的犟驢子！哈哈！”
0 j: v1 ?9 }! v　　“肯定是大哥昨天里吃了嫂子的蜜桃了，不然哪能這么聽使喚！對吧嫂子？”
　　“去去！你小子狗里吐不出象牙?？旎丶液謇掀趴春⒆尤グ?，當(dāng)心罰跪大?！?font class="jammer">& X# E4 ^1 p, N
　　你一言我一語，嘻嘻哈哈如唱大戲，以后又被當(dāng)做街巷尾說笑逗樂的話題……
5 {, v0 A' C5 V1 Y! Q# M% _% `　　烙煎餅看似簡單，其實內(nèi)含諸多技巧。
' O5 Z0 l1 a' X2 `' _) N　　首先要選取老草、麥穰、豆秸、樹葉之類松干燥的柴禾。需要時一點(diǎn)即著，大煙大火。哪里涼了，就用火一撥到位，始終保持整盤鏊子受均勻。常見不會燒火的新手，尤其笨手笨腳的大老爺們，不大的鏊子，一邊燒的過，煎餅煳了；一邊燒的太涼，煎餅扒不掉，得烙煎餅的女拿竹劈指指戳戳：這兒涼了，大火！那兒了，慢燒！說一回，不中。說兩遍，依舊。三番五次后，就不打一來，干脆咬牙不哼聲。鏊子敲得啪啪響，左眼瞅來右眼剜?？蓱z的人自知慚愧，低無語，內(nèi)牛滿面……
1 ^. c. m6 Q% l8 f" h- r- G　　其次要求烙煎餅的主角必須眼疾手快，干凈利落，忙而不。
　　娘是村里數(shù)得著的幾位烙煎餅的好手。每到農(nóng)閑時候，娘就開始提前準(zhǔn)備：挑揀瓜干，晾曬柴草，收拾風(fēng)箱，修補(bǔ)爐灶，約請幫手，磨面照糊。娘的心細(xì)，樣樣馬虎不得。
* o/ }; T5 \4 W7 p　　烙煎餅可不是個好活，就坐死挨，又累又，總得瞅準(zhǔn)涼爽天再干。否則就要搭起涼棚，打來井，沏茶冷涼。了，隨時洗洗。了，端起就喝。即便這樣，因脫而暈倒的事也曾發(fā)生過。
　　從小到大，不知見過多少回了，勤儉能干的娘親，不就開門，天不亮就生火。等我早早起，背著書包去學(xué)的時候，娘已經(jīng)烙下好大一摞新煎餅了。
( q, [. N% D1 l　　“等一下，兒子?！蹦锱まD(zhuǎn)，抬手理理散的發(fā)，擦一把臉的汗珠，笑著住我?！澳锝o你烙個菜煎餅，拿著路吃。”
　　娘親拿起蘸了花生油的多層布片（家鄉(xiāng)人油打布子），迅速將鏊子擦一遍。伸手從盆里挖出一捧糊子，掂幾掂，打幾下，團(tuán)一個橄欖球形，啪的一聲按在鏊子邊緣，雙手協(xié)同，逆時針方向，推著糊子旋轉(zhuǎn)滾動，白的騰然而起，發(fā)出哧哧的聲響。（這時的動作不宜過快或太慢?？炝?，糊子粘不到鏊子，花花搭搭；慢了，烙的煎餅太厚，難咬難吃。）如此由外向內(nèi)，層層合圍，滾至中心收起糊子，放回盆中。再拿起光滑的竹劈子，撩擼，一手握緊，一手按住，將煎餅的疙瘩瘤子刮開抹平。此刻，煎餅已經(jīng)熟了，邊緣開始翹，兩手捏住，左一揭，右一掀，左右同時用力再一提，一張圓圓的煎餅就大功告了！娘順手端起一碗早就切好的韭菜（異或其它青菜），放入油鹽調(diào)料，有時還要打進(jìn)一個蛋！攪拌調(diào)勻，攤在煎餅。片刻工夫，趁蛋全熟青菜半生之際，將煎餅卷寬窄適中的長條，用刀分段切開——?。∫粔K塊脆焦黃、噴香流油的菜煎餅就到了我的手里！捧著人的美食，望著深的娘親。咬一，舔舔唇，小小童心知足了！再一說，窮家苦命，何敢有他求？
" Y( }" q& S( m8 r* j$ b7 b# G　　坐在灶前幫娘燒火的五嬸說：“乖乖兒啊，記住娘的好！長大莫忘孝敬娘……”
; @' G: }6 [& J6 R) B　　烙煎餅需要大量柴草。過去，地里收的麥穰秫秸，花生、地瓜秧都被生產(chǎn)隊留作冬天喂養(yǎng)牛馬驢騾的飼料。每到農(nóng)閑時，家家戶戶，女老少，只要走得動的，彎得腰的，全都出動，漫山遍拾柴禾——鐮刀割，鋤挖，笤帚掃，徒手薅……也有鐵條系繩戳楊葉的——一片片金楊葉穿串兒，牽著拉著在后，響尾蛇般留下一路沙沙的聲響。我最聽“老實人”大爺自編自演的小曲兒：
　　楊樹葉子大又黃，
: D1 i: ]' a* ~" x  r　　游龍跟在，
7 ]7 d% t. y+ X　　四走得響——
　　哎喓喓喓，
　　驚得小狗汪汪，
　　嚇得小飛墻。
　　我老漢膽大能包天啊，
! a" g2 A4 r& m7 @) g( q1 A　　見了小鬼心不慌。
　　
* \7 d, {1 O' k0 _$ u3 p　　楊樹葉子大又黃，
9 [0 ?) a+ ^( ^7 \* g　　撿回家中進(jìn)爐膛，
( \6 C& @) @) I7 S6 R4 o& Q) _　　紅紅火火飯菜香——
　　哎喓喓喓，
　　媳吃了有奶，
　　娃兒吃了長得胖。
9 J" |5 }  W' [; T) z& q　　我老漢吃了有力啊，
　　出門撞倒老閻王。
# w: t' h5 R5 ~4 U　　哈哈……
7 x# V! q; {+ q" P" q　　我最喜歡的拾柴工具就是既輕便好用又能玩游戲的竹耙——十幾根竹條，一火烤勒彎鉤，入冷卻定型；另一以柔韌藤條編一體，再固定一個細(xì)長把柄。秋冬時節(jié)，背起柴簍，扛竹耙，出了大門就去邀約周圍同齡要好的伙伴們，三倆結(jié)伴，四五群，說去哪都去哪，誰也不愿形單影只。
　　到了外，山坡林中，田邊地，凡有草叢落葉之皆可耙之。耙在側(cè)腋下，兩手一前一后，一握一按。耙齒抓地，著拉著疾走慢行。一去一回，耙象老樂似的，把大地老人撓了，逗樂了，乖乖的，把的草莖樹葉塞滿咱的耙子！
　　待伙伴們?nèi)紳M載而歸，便可找塊平整地兒，開始我們的打耙游戲了——
0 o9 h. i+ v/ _% I5 ]% [/ {# u　　將帶著柴禾的竹耙集中起來，橫在地，一字兒排開。（也可縱向疊三字形，玩時有一擊多中之嫌，因之多不用此法。）耙桿用石塊墊起抬高，后退十步開外，劃一道橫線。參加者各自手握石塊或磚，再以“石，剪子和布”決出勝負(fù)，排列名次。人站在線外，越雷池。拉開架勢，瞄準(zhǔn)耙桿，奮力投擲。幸運(yùn)的，一擊命中，耙桿應(yīng)聲落地，那耙的柴禾便理所當(dāng)然了對贏家的獎賞了。手差的，放了空炮，丟了柴禾，只能認(rèn)倒霉，期待下一次。玩到最后，或多或少，各有所獲。有趣的游戲，活躍了氛，消磨了時間，愉悅了心，縱然屢試不爽，也都樂此不疲。然而，也有不如意不開心的時候，每次想起，歷歷在目。
　　那年，我約十三四歲。吃過早飯，去村東洼地?fù)焓奥淙~。柴簍裝滿后，放在原地，就跑到遠(yuǎn)找伙伴們玩了。到中午該回家時，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五六只山羊正圍著我的柴簍爭搶撕扯。跑進(jìn)一看，高粱葉子被弄得七零八落滿地狼藉。我認(rèn)得，那是后村邢平家的羊。四張望，發(fā)現(xiàn)邢平在不遠(yuǎn)與幾個女娃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玩得正開心呢！這下可把我惹惱了。
1 e( o, v" y* O2 g) B& a　　“我你高興！我你快活!不揍你個殘廢你不長記！”我一邊哼哼地嘟囔，一邊撿起石又追又打，直打得大羊喚小羊哭喊。
　　“別打了，別打了?！毙掀脚苓^了?！皠e打了。羊不懂事，你還能和它一般見識？”
　　“羊不懂事，是你慣的。你更混蛋！”
6 Y6 n$ t; t* n- p, h　　“別罵人呀。都怨我行了吧？”
: }( Y$ o* t; V' S& ^　　“怨你就沒事了？我好不容易拾的柴禾快被吃光了！”說著又要去打。
　　邢平急了：“咋的，你還得理不饒人了？記得不？你吃俺家屋后的麥黃杏還沒還呢！”
0 M4 \; s4 N9 d2 s# N　　邢平話一出，令我惱羞怒。心說好小子，算舊賬呢！看我怎么還你！——走前去，一把抓住邢平的衣領(lǐng)，手一拉腳一絆，利利索索將他摔倒在地，撲去就是一陣瘋狂扭打！
　　邢平與我同歲，論輩分我得他表叔，可他長得比我瘦小，招架不住我這蠻牛，只有扯著嗓子哭喊的份兒。幸有趕來的其他伙伴將我拉開，否則不知會鬧啥樣子……
' h2 n  l: ?6 O% k　　好事不出門，壞事傳千里。這事我還沒有回到家娘就聽說了。娘很生，破天荒指著我的皮，摳鼻子挖眼訓(xùn)斥教育了一下午。
　　娘說你是越大越不讓人省心了！做人哪能這么小肚腸？老話說得好：見利之時莫忘義，能容人且容人。多個朋友多條路，結(jié)下仇怨是堵墻。你這虼蚤脾，說蹦就蹦！小時候不該，長大一準(zhǔn)受累。娘說多少回了，你咋就不往心里去呢？此番記住了，只許這一回，下不為例！明天見了你平叔，一定要給人家陪個不是認(rèn)個錯，以后還做好爺們……
; b0 C) P$ {' o  @5 y　　這一陣疾風(fēng)驟雨電閃雷鳴，來得烈，震耳發(fā)聵！娘的話比掌摑腳踢更讓我難受！我哭了，羞愧難當(dāng)?shù)乜蘖?，哭得像三劉備。直到掌燈時分，娘才善罷甘休有了笑臉！
　　次早晨。娘把飯菜端桌，招呼一家人吃飯。我摸起一個玉米煎餅，夾了幾筷子剛出鍋的辣椒炒咸魚卷，（這可是那個年代農(nóng)家最最稀罕的好菜了）轉(zhuǎn)就往門外走。
　　娘問：“你去哪？”
　　“我去平叔家。”我邊走邊答也不回。
- f$ M( {- [! z0 z　　進(jìn)了平家大門，遇見大奶奶。我的耳根一，渾不自在，低著說：“奶奶，對不起！昨天我和表叔打架了！”
$ R" f+ P5 ^' P$ P& n　　“哈哈！傻孫子，你是認(rèn)錯來啦？”
　　“嗯……我……”
　　“行啦，乖乖！小孩子打架不記仇，干巴眼皮就好啦。平，快出來，毛安來找你玩啦！”
　　平從屋里出來，有些狐疑地看著我。
3 n+ B' `1 x$ e2 j8 r　　“別生了，表叔！都是我的錯……給你。”我邊說邊將煎餅塞進(jìn)他手里。“辣椒炒咸魚，算是我給你道歉！”
8 {9 h# b5 s1 d2 U: l2 K　　平拿著煎餅看看大奶奶，再看看我。他笑了，笑得光燦爛，酒窩兒滿滿！不打不相識。從此，我和邢平就了天天拉鉤吊形影不離的好朋友。直到今天，我倆誰家若有個紅白喜事，都要通報一聲，互相走動，捧個人場。前幾天，他還打電話問我孩子啥時結(jié)婚，免不了要來喝杯喜酒！
) K( `! p5 H8 G( D8 N) P　　風(fēng)輪流，月穿梭。一晃幾十年過去了！
; h2 _( u! H( m2 s/ U　　如今，政通人和，泰民豐。千百年的鏊子已悄悄退入歷史，繼之興起的是優(yōu)質(zhì)高效省時省力的煎餅機(jī)，而且人們又在傳統(tǒng)工藝基礎(chǔ)進(jìn)行了新的探索，推出了鮮味美、吸引眼球、富含營養(yǎng)、人垂涎的蔬菜煎餅、果煎餅、蛋煎餅、香煎餅等等等等，酸的甜的，辣的咸的，品類齊全，花樣繁多！出門走走，隨可見——小販街邊賣，老板商店促。只要肯花錢，準(zhǔn)能買到你想要的，甚或你所想不到的！
　　吃遍東西大餐，嘗盡南北美食。細(xì)細(xì)想來，竟然發(fā)現(xiàn)，山珍也好，海味也罷，都不如娘親烙的菜煎餅香??！——捧在手里乎乎，含在中香噴噴！夢回童年找娘親，吵著鬧著吃煎餅！只怕是，今生念念不忘，來世悠悠還想！
　　說到這兒，我又想起自己寫的一首歌詞，始終苦于無人譜曲：
　　他鄉(xiāng)，月無光，
　　遙想故鄉(xiāng)思親娘，
　　娘烙煎餅滿香！滿香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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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煎餅，煎餅黃，
  E- j; h  I3 w* b+ Z　　手捧煎餅思親娘，
2 _& g1 P: Y$ B( @　　咬一淚汪汪！淚汪汪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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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z1 V1 J* P' Z$ B3 V$ w　　他鄉(xiāng)，月無光，
　　夢繞魂牽思親娘，
% \4 H* i' X% ?' N4 i1 R　　娘親滿雪加霜！雪加霜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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俺叫范德彪

好久沒看到這么好的文章了